刻碑
父亲是刻碑匠。叮叮锵锵的斧凿声秒针般送走我童年的点点滴滴。
25岁的我,比35岁的城里人要老成得多。洗碗工、保安、出租车司机、餐馆经理,我独立支撑老家的家。父亲送终、姐姐出嫁都是我操持。我给新婚的姐夫送个1000多元手机,凝视他眼嘱托:好好待俺姐。
姐姐新婚那天,我表面乐颠颠,忙前忙后,喝了好多酒,内心却翻江倒海,总有种爹死娘嫁人的不祥预感,阴翳笼头。
燕尔新婚,姐姐幸福在云端。姐夫婚前的一句承诺:“跟了我,不会再叫你吃苦啦”,佛语纶音般掳获姐姐的芳心。那些婚纱照,姐姐真上相,巧笑倩、美目盼,比城里婚纱影楼的招贴画还惹眼,美得赛连环画中的水月观音。
姐夫看起来也挺憨,不像邻村人讹传的“木虎鬼”懒且赖。我俩喝酒,他从不作假。他好客,来往的朋友挺多,应该不是没事业心的人吧。
一年后,小侄女降生,我如同得个亲妹妹,给她买玩具、衣服,给姐姐2000块,贴补家用。
小侄女3岁时,姐姐离婚,我拍的板。之前,断断续续,村里人老传姐夫喝酒虐妻的事,我疑疑惑惑、将信将疑,常打电话试探姐夫,他似乎没啥坏心眼。直到有一次,我回老家,夏天,姐姐穿半袖,两段胳膊青青紫紫,眉梢眼角也肿起一块。我逼问半天,姐姐才道出实情。涟涟泫泫,苦水犹如开闸泄洪,听得我抓起茶杯差点砸了电视。
姐姐八个月身孕时,屋里冷,姐夫懒怠外出劈柴,日常也叫姐姐惯油了,紧着催促姐姐,姐姐着实不便,心恨他不疼人,抢白了几句,竟遭来一顿踢打,要不是姐姐护着肚子告饶,畜牲姐夫还要乱踢呢!
小侄女的降生,对姐姐来说无异雪上加霜。这懒汉猪狗,还重男轻女呢!姐姐的挨打从此变成家常便饭。他喝酒之外的娱乐。每次打完,还把那群酒肉狗党招呼来喝酒庆祝,对他们指着姐姐的新伤说:瞧见没,我收拾的!他也就这点“本事”可以炫耀。
为帮姐姐离婚,我差点请律师,后来赶上这畜牲馋酒缺钱,1000块钱便买他在协议书上签了字,真痛快!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他刚结婚也是没钱买酒,把我送他的手机卖了,搞得姐姐自责不已。
有孩子真是纠缠不清。这畜牲离了婚,仍不放过姐姐。姐姐提起他婚前的誓言,他嘿嘿赖笑:你傻呗,谁让你信呢!
他好吃懒做,就爱借钱,村人没挨他揩油的几乎没有。离婚,照旧问姐姐要钱,涎皮赖脸堵姐姐上工路上,不给就揍一顿。有时追家打。姐姐白天不敢单独呆家,晚上不敢出门。
我知道这些以后,觉就不踏实了,辗转反侧,耳畔净叮叮锵锵的刻碑声。父亲在怨我吗?
我一直在怨自己吧!
叮叮锵锵咣咣嘭嘭,——前四字是幻听,后四字是撞墙。头不疼,心疼,一拧一拧地疼。
姐姐家隔壁的邻居,是我发小。年前给我打电话,说有天姐姐找他去家帮忙,恰巧撞上那畜牲,一顿拳脚把他打跑,又将姐姐打得哀号震天。他真担心照此下去,姐姐会不会叫逼死。
我静静听着,嗯啊支应,耳边抑制不住地叮锵声盖住他的语音,我忘了他何时挂的电话,兀自手机捂耳,一脑袋叮锵叮锵,刻那渐渐明晰的“恨”,一个字刻不完,或者一个字接一个字,同一个字刻满脑袋。
年三十我没回姐姐家,偷偷潜到村后靠山的老屋内,无门无窗,朔风啸啸,如四面楚歌。我喝了一瓶二锅头,眼昏花得好比父亲的青光眼,走道凭感觉,虽踉跄不失方向。叮叮锵锵便是我的方向。
姐姐家门虚掩着,村里人夜不闭户。姐姐不在,这我早知道。我趑趄着开门,冲鼻一股臭烟酒味,熏得我益发雾霾蒙眼,然而方向错不了,叮锵叮锵齁噜齁噜叮锵叮锵齁噜齁噜,“石碑”就在那儿,父亲在引领我,还是我自己引领自己。我从袖子里扯出那凿子,没用斧助,不知哪来的神力,瞬间爆发,叮叮锵锵锵叮叮锵锵锵,太痛快啦!10秒18下。脑袋一下轻省了,那些个“恨”风吹雨蚀般消磨着,像抚平一片细沙。
似乎过了许久,其实不久,我手铐脚镣重回那晚“刻碑”的所在,大白天,警察在我脚镣上拴个链,牵狗一样牵着我,“指认现场”。
姐姐说天塌了。她想以命换命,她的命换我的命。我困惑,我俩不就一个命嘛!她说不希望他死,夫妻一场,我心想:不就是一块肉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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