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北多山，山有沟有梁。沟下梁上就零散地卧着些小村落。
石头挺了挺腰，伸了伸颈，把背上的褡裢用手往上引了引，哑着嗓子回头对母亲说："娘，你就别送了，你就站在崖上，看得到我的。”娘启了启嘴：“石头，那屋子还没柱，等着上瓦呢！”石头明白娘得意思，咽了咽喉头，转身走去。娘没有再吱声，就站在那崖上，看着石头，下了湾，淌了河，顺着坝子底一直走下去了...
石头的祖上也就是爷爷那几辈的时候是地主，解放时候没受了财产。父亲河沙由于是地主子女，没有念书，结婚也很晚。一穷二白的家庭，成份又不好，各方面都走在别人后面。
这地方有一个风俗，谁想娶到别家的女儿做儿媳，就必须备几大间瓦房，这不是最好的资本，而是最起码的要求。在石头十四岁那年，阶级的风散了许多，两口合计要给儿子造几间房，早提一门媳妇，续一门香火，终年张罗着，拼凑着一草一木，石头也没去上学。
有一天，村里人传口信给河沙说所订要的柱子已经船运到山那边的坝子里。河沙叫了人，备了杠绳，直翻梁下湾到了坝子。那柱子直，大家都说好——没有杂木，都清一色的柏木。同村的大伯嚷着河沙说“河沙，你还要得，一套房全是柏木柱子，全沟子还没哪个呢！”河沙心里美，也不怕重，合挑了那根又大又长的挑梁。一路上前拉后推，往那哑垭上爬，许是那绳子磨的太狠，上一道陡坡的时候“嚓啦”一声断了，梭着直扎下来，插在河沙大腿上的地方，河沙当时就晕了。
河沙就着乡郎中的药躺在家里，根据河沙的意思，那乡郎中也是十里闻名，有收水接骨的本事，他的药已是无上的好了，没有上县医院的必要。其实，河沙知道，他是在期待侥幸，他明白，如果上县医院，那就意味着柱子没了，房子没了，儿媳妇也没了。几代人都走在别人后面，他不想再这样了。
河沙在家里躺了两年，做屋子的钱用完了，柱子也卖了。他恨，恨自己怎么不能早死。但他还是死了。河沙死的时候直瞪着眼，对着石头母子三人说：“石头，爹对不起你，我没脸去见你爷爷，你自己要争口气呵”一阵咳嗽之后又发声了，“我们几代人又要走在别人后面了，都怪我....咳咳....”不断地咳，石头娘忙宽慰着说：“河沙，你就别操心了，还又两个孩子呢”。河沙死时脸红润着，不知是不是光返照。
太阳昏黄昏黄的，撩着那山边草，站在崖边的娘影子老长老长，石头脚下的路，也就在着夜色袭侵的时候，忽而显得更为悠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