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我在我们村唯一的一所小学上三年级。
班主任张晓云老师由于癌症离开了学校，她的空缺由她的表弟陈小龙接替。农村的老师一直都是青黄不接，一个老师往往兼代语文数学思想品德等所有课程，而且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都是一个老师。我们的音乐课体育课往往都是任由学生跑来跑去，因为根本没有专业老师，也没有任何相关器材。
陈老师头发有点自然卷，个不高，身材微胖且背部有点驼。他来的时候带了一把二胡，我们上了三年来唯一一次有点正式的音乐课。我们班有个叫李青青的男生，父母离异后性格变得刁蛮任性且特别鲁莽和不讲道理，同学没有人敢招惹他。第二次上音乐课的时候，老师教了一首歌《长相依》
你说我俩长相依
为何又把我抛弃
你可知道我的心里
心里早已有了你
你还记得那过去
过去呀我爱你
我又爱你我又恨你
恨你对我无情无义
有句话儿要告诉你
又怕你伤心哭泣
有心把你藏在心里
又觉得对不起你
希望你呀希望你
希望你把我忘记
慢慢地慢慢地把我忘记
慢慢地变成回忆
这首歌的歌词我一直都记得，每天都会在放学路上哼哼的唱或者回家唱给爷爷奶奶听。三年级的我根本不知道这首歌的意思，只是老师教一句然后跟着唱一句，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和我一样，老师叫一句，鹦鹉学舌的学一句，把一首很抒情的歌曲用参差不齐的大合唱唱法唱出来。李青青一直没有跟着我们唱，而是一个人在那里偷偷地笑。他总是这样，遇到有爱呀情呀的歌就会表现出一种很不自然的感觉。比如我们唱到“国旗国旗真美丽，金星金星照大地，我愿变朵小红云，飞上蓝天亲亲你”时，他就会很讨厌的问道“哎呀，哎呀，XX你是要亲谁呀？”没有人敢和他顶嘴，有时候明明是他欺负了你他妈妈反倒还会跑到你们家门口破口大骂，大家对李青青一直都抱着惹不起多的起的态度。
“李青青，你笑啥呢，为什么不唱！”陈老师注意了他很久以后露出一贯严肃的表情问道。
“我没有笑啊，唱着呢。”李青青睁着他那装作很无辜的眼睛看着老师说。
“那你唱唱。”
“没学会。”
“那你继续站着，学会了再唱”。
李青青然后就站在那里，也没有唱，过了不久，又开始扭来扭曲，挤眉弄眼露出在我看来很讨厌的表情，当我们唱到“过去呀我爱你”的时候他又偷偷嘀咕“爱谁呢，爱谁呢？”
陈老师显然忍无可忍了，“李青青，你到底想不想唱了。”
“不想！”
“好，你说说为什么，说出理由来你就可以不用唱。”看的出来陈老师是压着很大的怒火问这句话的，课堂上的气氛吓得我们大气都不敢出，同桌的本子掉下去也没有弯腰去捡。大家都很紧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陈老师刚来不久，我们都还不知到他的脾气，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像她表姐张晓云那样动不动就发火，后来的事实表明陈老师比起前任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因为他很黄！”
我突然感觉到教室的气氛静止了，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外面麻雀的叽叽喳喳，四十多人的大教室一点声音都没有，大家都被李青青的回答吓到了。虽然我们只是三年级，对很多东西都没有感念，但是“黄”显然是一个很不好的词。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反正心里暗暗希望李青青把老师激怒然后被老师打上一顿，因为就是因为他，我们学校的男生女生都不敢搭话，也没有人敢唱一些感情很明显的歌曲，大部分人都被他嘲笑过不正经。
陈老师也万万没想到李青青会这样回答自己，不过很肯定的是他完全继承了他母亲娘家人的火爆脾气，然后涨红着脸，快步走到李青青跟前，揪起李青青的耳朵，把李青青拉到讲台上，“好了好了，你就站在这里，什么你黄，怎么黄了，你说说。”
李青青站在那里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又把头抬起，睁着眼睛瞪着陈老师，陈老师也看着李青青，双方对恃了很久。
“李青青，最后一遍，你唱不唱！”
“不！”李青青斩钉截铁的回答。
陈老师啪的一声甩了李青青一个打耳光然后抡起黑板檫朝李青青的头部砍了过去，然后又一脚把李青青从讲台上踹了下去，李青青的嘴巴一下子磕到了第一排李飞的桌子上顿时便肿了起来，而且头部被黑板擦砍到的部位也慢慢渗出了血迹。之前也有老师打过学生，在农村，老师打学生是很普遍的现象，可以说是严师或负责人的表现，经常就有家长给老师说我们家孩子你可要好好管，管不住就打之类的话。我们对被打这件事已经习以为常了，迟到会被打，写不完作业会被打，上课说话会被打等等，可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严重，我们都只有七八岁，最大的不超过十岁，所以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李飞看到李青青蜷在自己的桌子底下也不知道该不该去扶一下，陈老师铁青着的脸让很多有心去帮李青青的同学都缩回了手，何况李青青为人不佳，也没人愿意帮他。
我偷偷的转过头看了一下李龙飞，他是李青青的邻居，也是李青青全校唯一的朋友。李龙飞也被这样的景象吓傻了，他不停地扯着他母亲给他缝在胸前用来擦鼻涕的手帕也颤颤的看了我一眼，甚至偷偷地流出了眼泪。
陈老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过去拉了一下李青青，交代李龙飞把李青青带到他办公室，说了一声下课自由活动后转身走出教室。
这一次的课间活动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同学之间彼此面面相觑或议论着李青青的伤势，消息灵通的同学还说，陈老师脾气这么暴躁是因为他们家族有遗传病，知道自己活不久所以把怒火发泄到别人身上，看以前的张老师就知道了。
听说李青青的妈妈到学校吵了整整一下午，还把陈老师的椅子腿掀断了，并闹着要陈老师滚开我们村，不过在教室资源这么稀缺的地方这样的要求显然是不会成功的，一个暴躁的老师总比没有的好。何况李青青他妈在大人的世界里和李青青在我们小孩的世界里一样招人厌恶，谁愿意搭理她的要求呢。最后的结果是李青青呆在了学校，陈老师一直照顾他直到伤势完全恢复。
每周礼拜四和五是我最头疼的日子，陈老师这两天会听写这周学过的新字，有时候还会要求默写全部课文。而我总是有那么一两个写不上来，惩罚方式就是中午不能回家吃饭把没写对的各写一百遍。在张老师代课的整整三年，成了我人生中最痛苦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