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结婚之前，他和她似乎是很多年的同班同学。那个时候，他是班长，总是带领一群小兵小将欺负她，分配很脏的活儿给她干。这是那个贫瘠的年代特有的一种纯真和青涩，在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这也许是生于八十年代的我无法体会的。

在他最年轻的时候，他选择了军队，七年的军旅生活。而她一直在他和她共同长大的那座夏天时候公路边的紫薇花会开得很灿烂的小城安静地生活。小时候的我，曾在家里的柜子里的一个小盒子里发现过她收藏的那些信件，那七年中他寄给她的那些信。而我终是不敢拆开那些信件来看，怕惊扰了他们的那些美好的秘密往事。
那七年，他在南京，在一个男子最年轻最热血沸腾最有梦想的时候。其实，在高考以前，他一直期望我考南京大学的。一直以来，我亦那么向往着那座城市。那座美得让人忘记那块土地上曾经经历过的腥风血雨的城市。因为，那座城市有他最初的梦想。可是，我终究让他失望了。而他的一生，终只剩下壮志未酬的落寞。
小时候，他就不许我打耳洞戴耳环戴项链，因为他怕我在和小朋友打架的时候被人扯耳环和项链而受伤。而我高考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偷偷地去打耳洞，用以标榜我长大了，他终是再也没说什么。
小时候，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不敢欺负我，因为在他们眼中，他是一个很凶的人，他们怕他。那个时候，我觉得特别地骄傲。
小时候，每一次生病，我都很害怕自己会死掉，可是只要看到他，我就不怕了，因为我知道他不会让我有事的。他是我心中的一座大山。

2
在我眼中，她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贤惠，温柔，善良，即使现在的她已年老色衰。我见过她年轻时候的相片，漂亮的鹅蛋脸，细长的柳叶眉，大大的眼睛很明亮，皮肤很白。那些相片现在都有些泛黄了，可是他还是好好地保存着，放在家中最显眼的地方。每当和她一同照镜子的时候，我总是撒娇似的埋怨她说，怎么我就没有遗传到你特别好的那些基因呢？
2009年春节的时候，和她逛街，然后我们遇到一家大头贴店，我想起我长大以后就很久没和她认真地合照过了，于是便硬拽着她要去照大头贴。她有些无奈地笑笑说，都老了，还照什么大头贴。最后她还是拗不过我。我们照了仅仅六张，每一张她都要我露出微笑的表情她才满意。拿着我们的大头贴，她看了很久，然后嘴角温柔地倾斜。
照片上的两个人，其实，真的只有鼻子和眉毛长得像。而眉毛，这是我最骄傲的地方，我遗传了她一样的眉，柳叶眉。
小时候，她骗我说我是从她的胳肢窝里生出来的，或者骗我说我是某年闹洪水的时候从别的地方漂来的。
小时候，她总是给我买红色的小皮鞋，给我头发上戴各式各样的蝴蝶结。
小时候，她逼我背乘法口诀，逼我背古诗古词。每当我顽皮惹她发恕了，她会用一根青青的藤条狠狠地抽了我一鞭子，然后我狠狠地哭，她便又举起藤条警告我不许哭，我只能哽咽着哭，泪流满面。长大以后的我才明白过来，当那个藤条抽在我身上的时候，她其实比我更疼。
她买给我的第一本书是安徒生童话。那个是我后来慢慢慢慢才看懂的，虽然后来在时光的辗转中我遗失了它。但是，我感激它，因为那本书让长大以后的我，成长为心底明亮的女子，无论遇到多大的挫折，虽然会狠狠地哭，但仍然会感恩惜福。

长大后，她告诉我，有一次，他和她争吵后，他一怒之下将她抛到了一米之外的沙发上，那个时候她的肚子里怀着还不成人形的我。而我后来终是幸运的，平安地出生，然后幸福地成长，如同一株向日葵一般的，向着阳光。
他和她曾有过很多争吵。每一次争吵我都很害怕，小时候的我，似乎有一次因为他们在吵架砸东西躲到了桌子下面。后来的我，有时候他和她吵架，我就会驼鸟一般地甩门而出。
印象最深的是2007年的那个夏天，我暑假回家。他总是很忙，每晚几乎是凌晨两三点而归，有时候是醉酒而归。这些都是后来她告诉我的。我陪她看电视陪她聊天陪她等他回家，如同她每一个晚上的等待他回家一般。整个晚上，打他的电话不是无人接听便是暂时无法接通。后来，大概是十一点的时候，我等得不耐烦了，便在手机上按下同他一起出去的他的朋友，寻他。终是寻不到。我很生气，不停地拨他的号码，委屈得像小时候被人抢走了心爱的洋娃娃。我有些愧疚有些害怕地看着她，她的脸上是深深的疲惫，她轻轻地说，其实我已经习惯了，等你大学毕业了，我就随他吧，离婚也好，怎样都好。
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她湿润的眼角，而我感觉到自己如此的渺小，如此的无能为力。
当那场风波结束以后，他和她还是如同往常一般波澜不惊地生活在一起。他和她是各自彼此要相伴一生的人，要不离不弃的人。其实他还是很爱她的，比如说她生病了，或者生他气了，他会做好饭菜等她吃饭，会认真地做些家务。

3
年轻时候的他，戴着度数很低的眼镜，很清瘦。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龙飞凤舞的张狂，有一种男子的洒脱和落拓。那是我小时候老师要求家长在考砸的试卷上签名时候，自己无法临摹的。也许正因为这样，在我二十岁以后，他还在数落我写的那些流露着小学生气息的钢笔字。
年轻时候的他，很爱旅游。而她自生下我以后身体就变得虚弱，会晕车。以至于后来她坚持要送我去C城大学报名的时候，我们选择的是水路。她不能陪他看那些山水。而他的每一次旅行，都会拍很多照片或者将行程刻成DV带回来和她一起分享。他会耐心地为她讲解景点，让她有身临其境之感。

中年以后的他，微微发福。不复是年轻时候的样子。他事业并不得意，壮志未酬的无奈逼迫他不得不向生活低头。
其实我和他之间还是有些疏离的，长大以后看到别人家的女儿会兴高采烈地挽着自己的爸爸出门，而我从来都不会。我从来不会说爸爸我爱你之类的话。我和他之间很多时候都是无话可说的沉默。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冲他发脾气，对于他要把我留在C城念大学这件事在近四年以后我还是对他有怨念的。可是，我感激他，一如既往地信任我，一如既往地支持我。
我记得有一天晚上，他发短信我说，女儿，你妈妈出动搓麻将去了，我一个人在家好无聊。
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我心里有微微的酸涩。然后我打电话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