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探
神探是一只狼狗和土狗杂交的后代,身材高大,模样威猛,颜色也是狼狗的那种土黄色。只有两只耳朵耷拉着,看起来不伦不类。
我们的矿洞开在石人山下,洞前有一条逶迤而过的小河,整天发出叮叮咚咚的水声。我们就把棚子搭在小河旁的一块平地上。棚子一共三间,一间给旷工,一间我和合伙人靖哥住宿,还有一间留给两个炮工师傅。棚子虽然简陋,值钱的东西挺多,光一个空压机就值万把块。
“这么多东西,喂条狗看着吧。”靖哥向我提议。我当然没话说。决心一下,我们就忙着打听哪里弄一条狗来。正好屠夫张麻子有一条狼狗生产,下了四个崽,听说我们要狗,就把最壮实的一只交给我们,我当然不会白要,从荷包搜了10元钱递给张麻子,他乐呵呵地收下。走了老远,他还不忘盯着我们的背影说:“记得多来卖肉啊。”
实际上在这偏僻的地方,我们也穷得只能卖肉吃。青菜都是农户家种的,没有人卖,街离得很远,骑摩托车一个来回要花个把小时。去一趟油钱比菜钱贵,不划算。还是靖哥的主意多,说没人卖青菜,就去田里自己摘。是偷吧?毕竟是别人的园子呢,我说。靖哥套了一句话说“窃菜不为偷也”,于是我们就去“摘菜”。结果第一次下地去摘扁豆,就被主人发现,大呼小叫说我们偷她的“娥眉豆”(当地话)。几个人闻讯赶来把我们堵住,硬是要我们40元将半篮子扁豆买下来。算下来比肉还贵,靖哥心疼得几天没睡好觉。
感谢张麻子,给的这只狗真的很可爱。蹦蹦跳跳异常活泼,而且警觉性特高,只要稍有动静,就会汪汪不停。围绕给这只狗取个什么名字,我和靖哥特地召开了一次全体大会,旷工、炮工、装渣工,包括做饭的胖嫂都参加了。“石人狼”、“狗蛋”、“大黄”、“将军”等等,五花八门,不一而足。没有一个让我们满意。最后,我提议叫“神探”,马上赢得一片叫好声。“神探”就这么定了。
神探果然神。首先是认人极准。每天天不亮,我和靖哥就要去炸药管理站领取炸药。回来时天刚蒙蒙亮,刚走到石桥处,就会看到在桥头等待的神探。一见到我们,跳起来用前爪搭在我们的肩膀上,尾巴拼命摇摆,后腿探戈一般跳着,好不快活!我们很奇怪,石桥离窝棚还有几里路呢,神探怎么知道是我们呢?
其次,神探能判断人的情绪,你高兴时他比你更高兴,你忧愁时他比你更忧愁。那时,因为生活的单调无味,因为我和靖哥都爱着同一个女人,我们几乎没多少话说。靖哥安排好生产后,躺在破床上翻着那一本他看了一万遍的唐诗三百首。拿他的话说,现在哥看的不是字,而是偏旁部首;而我,就坐在用炸药箱做成的桌椅上,写着给她的情诗,不满意,揉成一团扔掉,再写。神探也不知趣,你扔掉了他叼回来。气得我一巴掌打在他的脑门上,他委屈地躲到门外去了。
是的,我们都爱着这个女人。她是玲儿。初中的时候,我们三男两女,靖哥、云姐、华弟、我和最小的玲儿,天天呆在一起,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忧愁,怕长大,又盼望长大。靖哥多才多艺,写得一手好钢笔字,弹得一手好吉他。每天,只要他的吉他声一起,我们就托着下巴围着一圈静静地听,无端的掉眼泪。在这种成长的烦恼中,靖哥和云姐终于走到一起了,在长堤下那座石桥底,他们天天幽会,偷别人的稻草做被子,两人相拥而眠。
后来,我和玲儿考取了高中,云姐考取了卫校,靖哥和华弟没考取,靖哥去荆襄磷矿当了炮工,华弟在家务农。但是时间和距离没有把我们隔开,我们仍然经常找机会聚会。我和玲儿走得更近。记得刚上高中那年大年初二,罕见的大雪将路封了,没有一辆车,我步行三十里地,到她家时已经是深更半夜,她很感动,生了火炉让我烤冻僵了的手。放学后,我们经常在那条铁路旁走来走去,谈着未来,谈着人生,谈着一些让我们烦恼又向往的事情……我感到我已经深深地爱上她了。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靖哥和云姐分了手,开始把感情转移到玲妹妹身上。记得是快放暑假的时候,他突然背着吉他来到学校,要我把一封信带给玲妹妹。我的心无端地紧张起来。果然,事后证实了我的猜测,他们约会了,铁路旁,秋季染红的枫林里,都留下了她们的身影。我的心很灰暗,有一种钻心的疼。玲儿开始非常向往靖哥工作的放马山。每个周日,她都要邀我一起前往。我成了他们的灯泡和信使。雾气蒙蒙的山顶山,我独自唱着那首《你知道我在等你吗》,而他们已不知去向……
当然,我们都没得到玲儿。我是因为退却,却不知道靖哥是为什么?据说是玲儿走不出云姐的阴影。想想也是。有一种感情,它像天山下雪水那样纯净,它不允许有任何污染,尽管以爱情的名义。玲儿披上了婚纱,而我们也有了各自的家庭。日子趋于平静,暗流却从来不曾缓和。也许,只有在寂寞的日子里,在这荒山野地里,蛰伏在心底的感情才重又释放出来——他寻找能表达感情的唐诗,我写能抒发爱意的文字。倒是这只狗,成了多余。
神探渐渐长大,成了一只威武的狗,身材颀长,四腿有力,眼睛炯炯有神。他的叫声,不再是那种奶声奶气的汪汪,而是洪亮的哐哐。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得到。唯一让人感到遗憾的,就是两只耳朵耷拉着,显示着他的血型有一半来自土狗。但这不影响他的帅。帅,从来不缺少爱。狗也是这样。四野八村的母狗闻声而来,缠绕在神探周围抛着媚眼。神探却高昂着头不为所动。倒是靖哥对这些慕名而来的狗动心了,经常说要不我们把狗引进屋子或者山洞,弄死一只吃狗肉吧。我总是笑着制止。并不是说我有多高雅,多慈善,而是因为冬天没有到。不下雪,狗肉不香呢。
神探显得精力无限。他不再局限于棚子周围的活动范围,经常跑遍周围的山岭。它在映山红丛中拉大便,在无人承包的野塘里追野鸭,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把一个蹲在野地里解手的农妇吓得裤子也没提,哭喊着逃跑。有一天,我和靖哥正在门口下象棋,神探闪电般地冲过来,嘴里竟然衔着一只野兔!我和靖哥差点把嘴巴笑歪了。打酒打酒!我说着,靖哥发动摩托车,箭一般地跑到村子里打了几斤散酒。晚上,干煸兔肉,我和靖哥喝得醉醺醺的,神探自然分享了骨头。这以后,神探定期给我们衔回一只野兔来。隔了一段时间,可能是兔子被抓完了,神探竟然衔来了一只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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