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于梦仍然时常梦到，艳阳下那条金灿灿的跑道，升腾着热气。跑道尽头站着穿白色衬衣，深蓝色牛仔裤的刘宇航，温和地笑。一瓶水在他手里被阳光折射得晶莹流转。
“于梦，你就像一只小鹿，踏着欢快的鼓点，跑到了我的心里。”
梦醒时，泪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于梦出神地盯着斑驳的天花板。她曾经蜷在刘宇航怀里这样出神，斑斑点点也能生动地串联起来，装饰满屋的甜蜜。
如今，往日熟悉的一切都陌生得可怕，包括一寸一寸的时光。
于梦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又来到了刘宇航的宿舍楼下，看门的大叔已经不再招呼她进去坐了，来来往往的男生们也不再抱以或好奇或嘲笑的目光。
这已经是第几天了？于梦不记得。她只记得第一天夜晚滴滴答答的小雨，路灯被潮湿的雾气晕染成一团昏黄，灯下的刘宇航和陌生的女孩依依相拥。
他是刘宇航么？于梦在后来的日子里一直恍惚。可若不是，为什么一想起就有泪水在眼眶打转。于梦抬起头，或许因为这阳光太耀眼了吧。
明晃晃的光晕渐渐从四周开始暗淡，直到整个世界都没了光彩。耳边一阵喧嚣之后，彻底安静下来。
校医院长长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然而也并不是那么刺鼻。李扬斜靠在墙边，一阵阵阴凉顺着被汗水湿了一半的体恤衫爬上背脊，平抚涌上胸口的喘息。
李扬稍稍偏头，看站在医务室门口的那个女孩子，阳光笼在她纯黑色的长发上，本来柔顺的头发略显毛躁，微微泛起金黄。她静默地专注于房间里的情形，似乎随意，似乎若有所想。李扬有些出神了，就像每一次他和她无言相对时一样。
“好了，李扬，我们可以进去了。”女孩说着扭头，迎上了李扬的目光，微微一愣，扬起嘴角笑了笑。
于梦已经醒了，神情漠然，看到李扬才显出些许生机，好像能从他身上嗅到一点点熟悉的气息。因为刘宇航会时常遣李扬下来，代他告诉于梦一些话。而心里那般被撕扯的疼痛，也许因为李扬沉默的存在，有一丁点，一丁点的好过。
“说了多少次了，以后不要再来等他了。”
于梦并不在意李扬稍显不耐烦的语调，她望着那个陌生的女孩，墨绿色短裤，条纹polo衫，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容，却又有说不出的距离感。
“我叫林悦茗，是李扬的朋友。”女孩笑着说，走近床边和李扬并肩站着。于梦看着阳光轻巧地洒在她的脸上，混合在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的刺眼，没有一丝焦躁。统统还原了本来的灿烂。


二

下午两三点的餐厅似乎也在打盹，懒洋洋得安静。午间的喧闹如同从地上蒸发的水汽，游荡在看不见的空气中，努力证明着自己曾经存在过。
于梦坐在一张靠墙的桌子旁，电扇伏在墙上呼呼地奋力吹着风，把于梦额前的刘海吹得散乱。于梦也不用手去拢它们，自顾自地摆弄着一次性筷子的纸套子，卷起，展开。每一次都能卷成相同的小纸筒，展开时却远不如最初那般平整。于梦突然咧嘴笑了，这纸套子多像自己呀，心里藏着的每个回忆都是那么美好，可展开后，看到的却是一道一道的伤痕。
李扬和林悦茗坐在桌子的另一侧。三人面前都摆着橙汁，里面的冰块已经融去大半了。李扬已经不想重复他说过很多遍的话了，他有点丧气地意识到，他之前的所有劝慰之于于梦，就像这果汁里的冰块，即使全部消融，也不会改变果汁的颜色。
第一次李扬代刘宇航传话，像背课文一样一气说完就转身离开，挂念的是寝室电脑上暂停的游戏。
第二次，李扬在那些话里缀上语气，在脸上画了表情，同时也看到了于梦眼里瞬间消失的光芒。
第三次李扬没有耐心再装扮得语重心长，“刘宇航已经不爱你了你留点尊严给自己不行么？”转身的时候李扬最后一眼落在了于梦徐徐下滑的身子上，她缩成了一团抱紧胳膊蹲在地上。也许这样她才能学会坚强，李扬想着，却总有隐隐的不忍。
不知道第几次李扬为雨里瑟瑟发抖的于梦撑起了伞，然后回去对刘宇航咆哮。
………………
可是现在，李扬默声坐着，不想说话。
“于梦，别再这样下去了。”几乎同样的劝解换做林悦茗说出，除了更加轻快，没有什么不同。于梦没有反应，像是没有听见。李扬苦笑了一下。
“不值得。”林悦茗并不在意：“刘宇航根本没爱过你。”普普通通的一句话，惊得于梦猛然抬头，像是被突然激怒的小鹿，慌张而莽撞。
“胡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呢，你又知道什么？”林悦茗反问。
“我了解他！”于梦脱口喊出。
林悦茗不屑地撇嘴，道：“那你知道他会背着你和另外一个女孩在一起么？那你知道他明知你在楼下等却不肯出来见面么？”
于梦的心缩紧了，她不知如何还击，涨红了脸，狠狠地盯着林悦茗。林悦茗话越发说的咄咄逼人：“你不是以为他会永远爱你么，每次不都觉得他一定会见你么，可现在呢？”
于梦的喘息声急促，手微微抖着。气氛变得紧迫，李扬明显感到一团火焰在于梦的身体里上升。他俯身前倾，把胳膊放在桌子上，万一于梦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动还能略微阻挡，一边也侧头用眼神示意林悦茗别再说下去了。
林悦茗仿佛什么都不察觉，继续说话，连语气都没有一丝改变，冷静，或者是冷漠。
“无论你怎么折磨自己，刘宇航都不会为你心痛。因为他从来就没有为你心痛过，否则即使因为畏惧那种感觉，也不会让你无止境地等待。他这么不在乎你，就是因为他根本不爱你。”
林悦茗平淡的口气如利刃刺进于梦的心里。于梦的眼神无力地滑落在桌面上，泪痕像是划在脸颊上的伤疤一般刺眼。李扬把纸巾递给于梦，她攥在手里，却把头伏在了胳膊间，大声地哭了出来。颤抖的肩膀像随风飘零的树叶，给旁人也添了几分苦涩。
李扬靠回在椅背上，看了眼林悦茗，只见她低头盯着自己面前的果汁，拿着吸管漫无目的的搅动着，眼神散漫。
李扬轻轻叹口气。


三

接下来的一天，于梦没有出现在刘宇航的寝室楼下。
接下来的第二天，也没有。李扬想也许于梦真的就此放下了失去的感情。
接下来的第三天，等在楼下的是刘小溪。见到李扬，她鼻头微红，眼睛像是陇上月色的水晶石，流转的尽是忧伤。“陪陪我吧，我和徐文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