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午十点钟光景，杨柳坐在必胜客一楼临窗的位置，等她的老板兼表弟冬子。
她知道，冬子约她来这里，是要向她正式宣布公司解体。她原本想跟着冬子一直做到退休，看来是没可能了。
其实，早在一年前，当冬子近乎疯狂地一头扎进股市，公司的周转资金不断地被他抽走，杨柳就感到这一天迟早要来。
杨柳把视线转向窗外。大雪仍纷纷扬扬地下着，流动的街景看起来有点虚幻。当光头的冬子出现在这个画面里，这种虚幻的感觉被打破了。杨柳有些阴沉的情绪振奋起来。
自从炒股就不修边幅，胡子拉茬，蓬头垢面的冬子，今天不但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还剃了光头。看见杨柳，他张开双臂划拉一下，做了一个十分滑稽的拥抱动作。
杨柳不待冬子坐定，打趣道：“心情不错嘛！股市大涨了，你的股票都解套了？”在她的潜意识里，只有股票的涨跌能令冬子脱胎换骨。
冬子大笑：“你做梦呀，股市哪里大涨了？”又问：“我把股票都卖了，这算不算解套？”
“我的天爷，没涨你卖什么呀！这可是地板价呃。”杨柳惊呼。
受冬子炒股的影响，杨柳闲着没事儿看了不少炒股的书。弄懂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就是大家都在卖你得买，大家都在买你得卖。那么现在，股市如此低迷，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就是该买的时候了，可是冬子却卖了。
还股神呢，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杨柳惋惜得长叹一声。
“我可是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纠结了很久才卖的。”
杨柳示意冬子说下去。
“我之前的那个样子，你也看到了。再下去命都要没了，还要钱做什么呢？”冬子辩解。
杨柳掏出纸巾递给冬子，示意他把光头上的雪渍抹掉。
“卖了股票我倒头就睡，不吃不喝整整睡了二夜一天。醒来吃了一大碗面条，那个痛快！跟死了一回又活过来一样。”冬子摸挲着湿漉漉的光头笑着说。
杨柳沉吟片刻，点点头，又伸出大拇指，连声说：“我明白了，卖得好！有气魄！光头弟！”
冬子笑得越发开心：“我把房子的贷款还了，买了一辆皮卡车，还有三十多万元本钱呢！觉得还蛮富有的。你说从前有比现在多几倍的钱，为什么就没觉得呢？”
“都是膨胀的欲望在作怪。”杨柳说：“有这三十万资金做本钱，你只要把心用在公司的经营上，我们俩好好配合，钱很快就赚回来了。”
但是冬子接下来说的话完全超出杨柳有限的想象力。
三十多万元资金他跟别人合伙承包了一千亩荒山。他说经营一家农庄，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公司就交给杨柳，关门还是继续经营杨柳说了算。
杨柳刚刚热乎的心坠入冰点：“我一没资金，二没关系，公司离了你就玩不转了。”
“那就关了吧，柳柳姐，我替你想过的，你奔奔忙忙这么多年，也差不多到了退休年龄，该轻松了。”
杨柳嘴上附合说是，心里却直嘀咕，每个月还有房贷要还呢，轻松得了吗？她没有接冬子的话茬儿，不想让冬子替她操这份心。
冬子从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杨柳，说：“这是你的。股票代码在里面。密码是你设的，还记得吧？”
杨柳想起来，她曾经按冬子的吩咐，用她的身份证去证券公司开了个帐户给他。密码是冬子的生日。
“我用你的二十万，替你买了股票。”冬子说。
“我的二十万？”杨柳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你百分之十的干股呀！”冬子提醒她。又说：“当初买的时候，我瞒着你，就想着二十万翻到四十万的时候告诉你，给你一个大惊喜。结果亏掉三分之二了。”
杨柳想起来，冬子曾经口头许诺要给她百分之十的干股。每年年终算帐，他都要拿出来说说，但自从他开始炒股，这干股的事就再没有提起。杨柳从来都没当真，冬子给她的底薪加上提成，收入是在银行上班的好几倍，她很知足。
“股市这么能来钱，那全国人民都炒股去吧，还上什么班哪？”杨柳好奇地打开信封，边看边说。
冬子笑，他也觉得荒唐。
“你都亏成这样了，干股的事就不要提了。”杨柳把信封收好，递给冬子。
冬子不接，说：“柳柳姐，如果守个一年二年的还没解套，我拿农场赚的钱来填上这个亏空。”他坚定的眼神看着杨柳：“我是一个守信用的人。”
杨柳眼眶一热，说：“冬子，我一直都看好你。农场需要用钱了，就跟我说，我把股票卖掉，钱给你。”
“行呀，柳柳姐，等春天了，我请你去看看，你要觉得靠谱，就入个股，跟我一起开荒种地去。”

二

杨柳跟冬子道了别，直奔芳菲的家而去。
芳菲是杨柳的闺蜜，结婚之前二个人形影不离。结婚之后虽然有所收敛，但同甘共苦却是这辈子都不会改变的习惯。
芳菲家的门半掩着，杨柳推开门第一句话说：“芳菲，我失业了，下个月的房贷没着落了。”又说：“你得借给我二万元钱。”
芳菲正搂着女儿巧文伤心难过着。
杨柳一来，这二句话一说，她心里舒坦些了。杨柳嫁了个教书的，为了她想要的理想生活，还得劳命奔波好些年呢，再看看自已，找的男人虽说拈花惹草的让人窝心，可他能赚钱呀。
芳菲抹去脸上的泪痕，帮杨柳拂去身上的落雪。
“怎么，哭了？峰哥又怎么你啦？”杨柳问。
坐在沙发上的巧文，刚刚陪着妈妈哭，腮帮子上还挂着一串泪珠子，见家里来了人，妈妈不哭了，她高兴起来，拍着手笑成一朵花儿。
杨柳怜爱地伸手去摸巧文的头。巧文看上去十八岁的模样，其实她都二十八岁了。她是一个智障儿，智力永远停留在三岁小孩的认知。芳菲生下巧文，就一直不离左右地照看着她。过了几年，儿子怀德带着使命降生到这个家庭，用芳菲的话说，巧文有怀德看顾，她跟峰哥将来离开这个世界才可以了无牵挂。
芳菲一边安顿巧文看动画片，一边说：“狗东西出去晃荡半年了，眼看就要过春节，催他回家，他还跟我急，说在矿上忙着，鬼才信他的话。”
“他不是开了一个新矿吗？肯定忙得很。你不要吵他，赚钱不容易的。”
“赚的钱呢？每次电话打回来，开口就是要钱，新矿挖了半年多，钱扔进去几百万了，还没见颗煤星子呢。”
芳菲打开保险柜，拿出二沓钱来扔在杨柳坐的沙发上，有一沓翻滚着掉在地上。“你说，他都奔六十的人了，该安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