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间别久不成悲
述平已经多少天没有回家了,母亲也不来信,视他已经消失了一般。有一些落寞的日子,他会想起在母亲身边的光景,不过,许多曾经刻骨铭心的事也都变得淡漠了。如果日子忙碌,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老家,还有一个母
述平已经多少天没有回家了,母亲也不来信,视他已经消失了一般。有一些落寞的日子,他会想起在母亲身边的光景,不过,许多曾经刻骨铭心的事也都变得淡漠了。如果日子忙碌,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老家,还有一个母亲。直到那个下午,他正坐在沙发上机械地换着电视频道,手机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把他吓了一跳。你是述平吗?这苍老的声音有几分耳熟。述平疑惑地答复了,电话那边就传来一阵抽泣:我是你娘啊,述平。娘?述平茫然地站起身来,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山脉。那山的后面应该是这声音的来处。巨大的空间感使述平有些晕眩。他还没有适应从洼地到高处的转换。上一周,他们刚刚从棚户区搬出来。这幢总高二十六层的商品楼,位于城市的边上,以前需要仰脖而望的凌霄双塔,现在就处于他们视野的右下方。述平一家住在顶层。离此不远,有一条流淌千年的古河,因为杂物堆积,现在早已一片腐臭和狼藉。
母亲微微有些紧张。问说工作、生活一切都好?述平说好。母亲便无话了。
述平三十六岁。这是生平第二次接到母亲的电话。头一次,已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他的情况分外糟糕。失业、失恋,绝望中的他差一点跳河自尽。一场无望的爱情消耗了他的所有。金钱,信心,前途。一时间,他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了。由于有向死之心,他看待事情反而平静些了。在他以为自己终将告别人世的那个下午,烈日烘烤地面,他觉得自己的身上又干又热。他去了他们头一次见面的那个公园,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说自己有无比重要的事情,想再见她一面。在得到无情的否定的答复后,他强忍着泪水,整了整印花衬衫的领子,然后带着临终者的决绝和依恋看了看天空,天空中泛出一片淡蓝色的光来。他准备纵身入水的那一刻,阳光隐藏起来了,一大团云影笼罩了整个水面。手机就在这时响了。
娘?是的,我是述平。我的情况很好。我准备去吃点饭,然后洗个澡。
我的嗓子?没事,就是昨夜加班,睡得晚了。
放下电话后,他有点为自己刚才的谎言吃惊。然后他就感到真的饿了。他去吃了一碗羊肉泡馍。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又悲从中来。于是他边吃边哭。从饭店出来后他就直奔车站。他准备原原本本地把自己半年的经历讲给母亲听。他确实有好些日子没回家了。
母亲不只一次将述平从死神手中拉回来。说起来奇怪,年龄越大,述平的心理越脆弱。二十八岁那年,做生意赔光了钱,他想到了自杀,三十岁那年,轻信自己患了绝症,他又差点走上绝路。最近的一次则是三十二岁那年,因为致力多年的事业出现了危机,他又彻头彻尾地否定了自己的人生。但有了第一次的教训后,母亲对他放心不下,经常托梦给他。每次他行将告别人世,总能及时地听到母亲的训诫。他在梦境中同母亲辩驳,每次总是说不过母亲。在死亡目前,他已经数次刹车。
三十三岁的时候,述平遇到了后来成为他妻子的这个女人。那年她刚刚大学毕业。自从他们见第一面起,他就固执地认为这个郊区小镇上的姑娘是唯一愿意与他终生相守的人,次年他们结了婚。转眼之间,他似乎成了最幸福的人。除了日常生活的困窘,他几乎没什么抱怨的了。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用两年时间,攒足了一个两居室的首付。在此期间,婚姻带来的满足感已经消耗殆尽。买好房子后,述平用一个怀疑主义者的目光打量过自己的人生,结论是一切都是阴差阳错。述平后来还遇到那个拒绝过自己的女人,不过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时光将所有的恩怨都冲洗干净,述平庆幸地发现自己竟然那么新鲜地年轻过。
都说知子莫如母,但相隔遥远的母亲哪知道述平心中的翻江倒海。母亲草草说了几句,把电话挂掉了,述平心中却一阵接一阵的不安。来电显示是弟弟的号,述平赶紧给弟弟发去短信相询。弟弟很快回过来,说家里没事,娘可能是想你们了。述平仍然狐疑不定,夜里同妻子商议,准备天明即起,回趟老家。睡前,述平拈指数了数,足足有七个月没有见到母亲了。起因也跟房子有关。因要购买材料,装修新家,拖拖拉拉一干四五个月,后来则是深感手头拮据,又不愿意让父母知晓自己的境况,所以干脆回避。直到下午母亲打来电话,述平仍然没有说出真相。通话的时候,妻子就在旁边听着,当时没吭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你也不要硬撑着,兴许妈手里还有点钱呢。”
述平摇了摇头。他都已经有多少年不向父母伸手了呢。最先是父亲盖房子出了事,从梁上摔下来,要住院治腿时,母亲满眼泪水地向述平哭诉。那是八年前,二十八岁的述平不仅身无分文,而且屁股后面总跟着好几个逼债的。母亲不愿意让他难堪,就转身把泪水擦干了。那年弟弟刚刚结婚,生了双胞胎,家里同样紧张得快揭不开锅了。耽搁了一些日子才把父亲送去治疗,后来父亲的腿就有些瘸了。但好歹逃过了一劫。事后多年,述平的心里都有阴影。他尤其不敢与父亲的目光对视。生性粗砺的父亲,在那些被病痛折磨的日子里,性情变得多疑而敏感。他专注而探询的目光经常把述平搞得心烦意乱。后来还有一回,是弟弟盖房缺钱,述平因刚刚结婚,自己的外债还没有清理干净,同样驳回了母亲的面子。母亲叹气连连的样子再次给他留下了心病。
当后来有点钱的时候,述平就想着买房子了。他同样不能指望家里任何人的援助。他的这种想法没少遭到妻子的奚落。他想她终归没有明白穷日子在他们这里的含义。有一天他想起一件事。那是在被医生宣判了死刑之后的第二天,他颤抖着声音向母亲说起自己的病情。他记得母亲惊慌失措茫然无助的样子。母亲哭了许久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我们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再说,家里还有你弟弟。”这句话他至死都忘不了,尽管他知道这是不应该的。幸好医生做出的是一个错误的判断,否则他哪来的今天。
对述平来说,这是非常痛苦的一夜。
第二天急匆匆上了长途客车。车到中途,开始落雨,扯天扯地一片雨雾,把整个世界都打湿了。妻子一个劲地埋怨:“劝你偏不听,摊了这么个鬼天气!”述平瞪了她一眼:“若不是你,也不至于拖这么长时间。”说完有点儿悔意。妻子有些不快,说:“我们又没拽着你的腿。”这句话让述平因为睡眠不足而略显困顿的脸拉长了:“也确是你,总说装修忙,家里人能理解,回去你跟娘解释吧。”借着火气,他又把自己十年来的生活回忆了一遍,突然发现真是失败。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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